龙隐

“族长，机票已经订好了。你这次来不是时间匆忙嘛，咱们节约时间，你先看看这些照片哪些好哪些不好，有特别喜欢的更好，一锤定音，就不用挨个见面了。你放心，这些个个都条件好，长得漂亮有气质，家底也足，秀外慧中，我给你介绍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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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张海客的声音。闷油瓶手指刚刚要落下，他想挂这个电话，我立刻阻止他，把手机抢到自己手里，从这个角度张海客并不能看见我。我笑着给闷油瓶比了个手势，让他继续。 

“没事吧族长？”刚才抢手机的时候屏幕晃动，张海客关切地问一句。闷油瓶的视线先移到我脸上，可能在观察我的神情，很快又回到屏幕，他对着张海客淡淡道：“都不要，你不要再说这个了。” 

张海客那边停滞了一小会儿，然后我听他有点尴尬地笑笑：“好歹看一下，就算给我个面子。” 

我很想怼他一句“你哪里有面子”，但还是忍了下来。接下来张海客开始介绍那些照片里的姑娘，闷油瓶想说话，我掐他一下，给他比了个“继续听”的手势。闷油瓶叹一口气，听张海客念叨起来。 

“族长，你看这个怎么样，张楚玲，18岁，你看看，跟女明星似的，缩骨和易容是一绝，性格温柔淑良，说话特别的甜。她爸是张隆山，你应该见过，管理我们在德国的产业。 

“啧，你给个反应好不好？ 

“……算了，看下一个。这个叫张海樱，27岁，对壁画和机关很有研究，端庄沉稳，跟你应该有共同语言。 

………… 

………… 

“唉，族长，我叫你哥行不行？哪怕点头摇头也行啊。”张海客的语气里满是无奈，我看他吃瘪的样子就觉得过瘾。 

我把手机放到闷油瓶手上，伸手搭在闷油瓶肩头，然后半张脸钻进摄像头能照到的范围内，轻声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起灵？”直接叫他名字怪怪的，我挺想笑，闷油瓶听到这个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但我发现张海客的脸明显僵了一下。 

“我操，族长，这位是？”他说话的语调都有些不对，有点受惊过度的样子。 

我笑一下，望向闷油瓶：“这是你家人吧，不介绍介绍我？” 

我们在这种场合向来配合默契，闷油瓶看我一眼，道：“我爱人，吴珍。” 

听到这句话，张海客又是神色一动。闷油瓶还挺机灵，我的远房表妹又上线了。闷油瓶撒谎从来不脸红，而且演得很自然，但是张海客惊讶过后似乎并没有完全相信，我估计他也明白闷油瓶的演技实力。 

“噢，吴小姐你好，我是张家族人张海客。初次见面，吴小姐相貌端庄，举止文雅，族长果然好眼光。之前不知道族长已有佳偶，是我们疏忽了，希望吴小姐不要见怪。”他按照套路先尬吹我一通，看上去好像很礼貌，但是跟我见面却总是和我互怼，一点也没有礼貌的样子。 

“没事没事。”我说。 

“族长和我自小相熟，我们族长从小性子就淡，从来没见他对什么人动心过。说实话，族长的婚姻大事一直困扰着我们，现在他能有个心仪的人实在不容易，我一定要代张家族人当面谢过吴小姐，希望吴小姐能赏脸一见。” 

张海客这段话明面上要见面感谢我，实际上是想当年看看这个“吴小姐”到底是什么来路，说话倒也周正，有些大家族的样子。他不在电话里问七问八，而是把所有事情留到见面，这在我意料之内。 

“赏脸可不敢当，如果张先生方便的话，就到雨村来吧，这两天也有人要过来，不能让他闯了空门。” 

之后我们又寒暄几句，挂断电话。 

这不是第一次张家想让闷油瓶回家娶老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隐隐觉得这次跟之前相比有些不同，却也说不上来。闷油瓶好像已经和张海客联系好要回香港的事，但是他没有告诉我，还想隐瞒我。 

我用力捣闷油瓶肩膀一拳，闷油瓶不知道是没有防备还是故意不躲，拳头砸在肩膀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么想娶老婆？”我咬牙道，“也是，你还是个小伙，我半个身子都入土了，赔在我身上多不值得。”

“只是应付一下，”闷油瓶淡淡地说，“别误会。” 

“怎么不跟他们说有我？”我瞪他一眼，恶狠狠地说。 

闷油瓶沉吟片刻，叹气道：“担心你暴露，可能会有麻烦。” 

“你一向有理。”我不再多说，转身冲到院子里，把闷油瓶一个人留在原地。 

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后第一次吵架，或者只能说是我的单方面生气，他从头到尾除了对我有些无奈，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从接他到福建的那天起，我就隐隐期盼着他能够走下张家人用他的牺牲和无耻的骗局搭起的神坛，做一个会哭会笑、有血有肉、会表达自己喜怒哀乐的人，而不是高高在上、受人敬仰、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神。我用那样的话刺激他，他却仍然没太大的反应，这时候他的淡定显得格外讨厌。 

我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想这些事，一边想一边用手去拢从层层树叶和枝丫中漏下的正午阳光，然后试着透过手指缝和树叶的间隙去看遥远的蓝天，但是看不真切，我疲倦地眯上眼。忽然我感觉一个人握住我的手，我睁开眼，看到闷油瓶站在我旁边。 

这个傻瓜。 

“你干嘛？”我不咸不淡地问道。 

闷油瓶没说话，我看他好像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杵在这里像块木头。我使劲捏一下他的手：“没事别打扰老子睡觉。”

我假装闭上眼睛睡觉，我们俩的手还握在一起。我虽然没有午睡的习惯，但饭后人就容易犯困，加上这天阳光晴好，我懒散地躺在竹椅上，感觉浑身暖洋洋的，还真有点想打瞌睡。 

我的意识逐渐有些模糊，隐约听到闷油瓶的声音，这声音很小，很低，轻飘飘地荡进我耳朵里，这让我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说的是——吴邪，相信我。 

睡醒之后我没有跟他计较，不管那句话是我做梦还是他真的说的，我都当做他在为他私下联系张海客的事向我道歉，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黎簇先跟我约见面，但是第二天先到雨村的是张海客。张海客处理张家的一堆事情，不算闲人，想来张海客应该是推掉不少事匆匆忙忙来找我们，确实把闷油瓶的终身大事看得很重。

张海客早上八点左右敲响我们的门，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在切咸菜，闷油瓶中午要拿出去晒。胖子和闷油瓶在客厅，应该是闷油瓶开的门，因为我听到开门声之后就是一声“族长”。我把刀放在案板上，一边走出厨房一边用围裙擦被咸菜治弄脏的手，避免滴到地上。张海客也注意到我，有礼貌地向我打招呼，还夸我贤惠。我想象一下张海客视角看到的我，好像是挺贤惠的。 

“张先生不要见外，随便坐，我去洗个手。”我去卫生间洗手，哗啦啦的水声中听到张海客问“吴邪在哪儿”，我拧上水龙头，听到胖子“哧溜”吸一口面条，“天真啊，他回家一趟，过两天才能回来。” 

我从卫生间出来，靠着闷油瓶坐在沙发上，先跟他随便寒暄几句，然后才切入我和闷油瓶的问题。 

“吴小姐漂亮、大方、贤惠，族长找了个好姑娘啊。不知道吴小姐哪年生人？家住哪里？” 

“我是85年的，浙江杭州人。”我瞎说了个出生年份。 

“噢，浙江杭州人。吴小姐和吴邪长得像，又是同姓同籍，不知道吴邪是吴小姐的什么人？” 

“远方表哥，其实之前听表哥说起过张先生的。” 

张海客笑一声，“哦？他说我什么？”

“只是说长得像，别的没有说。”我挽住闷油瓶的胳膊，离闷油瓶近一些，张海客的目光从我的手上掠过，我听到胖子笑了一声。 

“照他那个性子，提到我一定会损我骂我，”张海客说，“我了解他得很。” 

张海客端起茶杯嘬了一口，“吴小姐行为举止皆端庄雅正，想必出生在书香世家吧？” 

我想了想我刚才用围裙擦手的动作，心里嗤笑一声。他这个问题是试探，表述得有点冒犯，如果我是个文盲岂不令我尴尬。他一方面旁敲侧击我的家庭情况，一方面想看我对这种冒犯性问题的反应，这个张海客说话还挺有一套。 

“书香世家称不上，比不过吴邪表哥，父母都曾经教书，在城里。”我平静地说道。 

我说完这句话，张海客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张海客看了眼来电显示，没有接，直接挂掉了。 

“不好意思，我突然有急事，要打个电话。”张海客说完却也不动弹，就坐在那里拨号，客厅里又响起手机铃声，我感觉大腿根那里在震动。 

在我的手机铃声中，张海客意味深长地笑道：“吴邪和吴小姐关系真好，手机也交给吴小姐保管。”

23补档